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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 />     他忠实地贯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。

    连他自己,也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。

    掏套娃的人是平云夫人,转头对易勒石媚笑道:“家主,你早该来找我,你现在这么年轻漂亮,说不定陪我睡几次,我就不背叛你了。”

    易勒石喉间发出几声咻咻声响,像烟花在喉咙里爆破了。

    但他随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,又抬头对燕绥道:“听说你令人把圣旨送入城,便算我接下了?可是……你知不知道,我当年救过先帝的命,曾得先帝醉后立誓,朝廷对长川的一切举措,必须我亲手接旨亲口应诺才算数,否则皇家后代,必遭天谴。”他狡黠一笑,“我不会接这旨意,你爹就要承担遭天谴的风险……此次事了,有的是嫉妒痛恨你的人……等着再接一整个景仁宫的弹劾状,和你爹离心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接了吗?”

    易勒石:“!!!”

    半晌他反应过来,看向先前他抓住,后来中刀之后才落下的那个大一点的套娃。

    “装悲愤扔过去,我真要接你就赢了。”文臻耸耸肩,“怎么可能呢?我们家殿下,报仇从来不过夜的。”

    易勒石那一番悲愤的质问,扔过去那套娃,不过是想让文臻心软心虚罢了,里头定然是藏了机关的。

    燕绥以其人之道还其人自身,扔回去的时候,已经把圣旨塞了进去。

    易勒石怕套娃落地触发机关暴露自己,不得不接。

    接了,也就上当了。

    论起算计,燕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。

    易勒石彻底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他眼睛虚虚地阖着,双手向后撒开,倒在马车口,微微偏着脸,雪花落在他颧骨上,半天不化。

    他死了。

    四面蔓延开无尽的静默,只留风雪声肆虐。

    段夫人缓缓地走了过来,她眼神里似乎藏着一整个星河的悲怆。

    易秀鼎有点木然地走过来,要帮段夫人将易勒石的尸首拖走,她从方才开始,就失去了全部的表情和动作,整个人像个雪做的人偶。

    但她并没有来得及帮忙——易勒石忽然眼眸一张!

    他是诈死!

    易秀鼎大惊抢上,但是已经来不及了,易勒石狠狠一脚蹬在段夫人身上,将她蹬飞撞到离最近的林飞白,自己借着这股后坐力倒蹿进马车,他身前鲜血洒成一线,身后则是车门大开一览无余的马车内部,他倒撞进马车,已经被拽掉的门帘顶端忽然降下一块铁板,然后整个车车窗车底都咔咔伸出铁板,将车包裹得刀枪不入。

    那边,一直扣着厉笑没放的范不取也有了动作,他将厉笑顶在身前,向着马车的方向猛冲,他的手下则比他还快一步,早已拍马猛冲上前,护在了铁马车的两侧,而在不远处的湖水里,忽然咻咻飞出两条勾索,勾住了马车边缘探出的两个搭扣,湖底下似乎有机器在绞动,失踪有一阵子的理刑长老穿着水靠,幽灵般从水底冒出来。

    而坐在高处的文臻燕绥听见身后风声狠厉,一回头看见废墟里站起操弓的易燕吾,拉弓如满月,对着两人。

    一时间易勒石最后的所有人手齐齐出动,只求护着他逃出此刻的樊笼。

    易勒石已经进了马车,沙哑的大笑声从马车内传来:“月情,你还是那么心慈手软,一次杀不了我就永远杀不了我了知不知道!明白了吗?我带去青州接你的马车,其实是为我自己准备的……啊!”

    最后一声忽然变成了惨叫,比刚才段夫人给他那一下还狠。

    所有奋勇做最后一博的人,下意识地停住了手,惊疑不定地看向马车。

    只有那锁链还在不停地把马车往湖里拉,易勒石却没有了声音。

    范不取震惊大呼:“家主!”

    理刑长老在湖里叫道:“没事!不会有事!那车里你看见的!没有人!”

    范不取知道没有人,还知道那机关不经过家主自己无法启动,知道那轿子没别人进去过,可那样更令人觉得可怕好吗!

    轿子已经被密封了,连血都漏不出来。

    却有一阵咕咕的笑声传来。

    声音一开始很闷,很低微,在这凌晨幽寂的雪夜里,像是雪花里生出的妖在低笑。

    众人面面相觑,四处寻找,随即震惊地盯住了马车。

    马车里有人在笑!

    一听就不是易勒石!

    可里面方才门帘扯下一览无余,明明没人!

    是易勒石的鬼魂吗……

    不知道谁的牙齿微微打战声响,细细密密,听得人心头发凉。

    燕绥忽然一抬手,夺夺两声,两柄飞箭投入水中,锁链随即停止绞动,马车停了下来,最后的锁链摩擦雪地声响也没了,那笑声伴随牙齿打战声便更加清晰。

    燕绥飘下来,他落地的那一刻,马车开始解体,一方轿板倾斜,易勒石的身体,无声无息地滑下来。

    他的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洞。

    他的胸口上,蹲着一个小小的孩子,手里拿着一柄沉重的,沾血的小小铁锤。

    她皮肤幼嫩,瘦如骷髅,头上有个皱褶横斜的瘤,虽然瘤子比之前已经小了一些,但看起来依旧十分可怖。

    她眼神有些狂躁,拿着小锤子,对着易勒石的脑袋,游戏一样,一会儿敲一下,一会儿敲一下。

    不时格格笑一声。

    那铁器接触脑袋发出的清脆不断的骨裂声伴随着她空空的笑声,让人心里也似被敲裂再揉碎了一般,既痛且刺又心生恐惧。

    平云夫人看她的眼神却像面对至宝,充满喜悦和怜爱。

    她把女儿抱起来,道:“好了,囡囡,仔细把衣服弄脏了。”

    所有人又一次感到了透骨而过的寒冷。

    段夫人俯视着易勒石的尸首——易勒石头顶血洞的位置,正好就是他那块用来做虎符的胎记的位置。

    仿佛命运的讥嘲——你所骄傲的,终将失去。

    “夫人……”易秀鼎颤声道。

    段夫人听而不闻,轻声道:“没有一次杀了你,只不过因为,你不配死得那么快而已。”

    易勒石这回不会再回答她了。

    段夫人的目光落在易勒石掌心,那里肌肤光滑细腻,他真的是脱胎换骨了,连当年的旧疤痕都不见了。

    原本那掌心里该有一道淡白的疤,浅浅的,那是弓弦勒出来的伤口。

    这一霎的大雪收束着卷入苍穹深处,洒下一幕秋色斑斓落日溶金,那一年的段大小姐二八年纪,坐在山崖边慢慢撕书,山风卷起她绣了凤尾蝶的百褶裙,像无数只蝶儿在青黑的崖间翩翩寻花。

    阿爹说了,女人要传家立业,承继祖宗传下来的青螭刀。十八部英武勇猛的汉子只有在段家的庇佑下才能自如地驰骋,段家的大小姐,识得几个字便好了,刀法却是不能不练的,自家独门的传承不能不精熟,更不能拿那练家传绝艺的宝贵时间总去看那没用的书。

    可是她只喜欢书,不喜欢那些生冷诡异的一切。

    青螭刀的刀锋青幽幽的,琉璃珠子泛着七彩冷光,总让人想起那些冰冷的尸体。

    每次举刀平眉,好像都会在那一线冷光里看见无数骏马长嘶倒下,染血的皮甲零落于碧草间。

    阿爹说过的那些千百年英风豪烈的故事,在她眼底,是青螭刀振动刀锋时弹起的带着血气的浮灰。

    但是终究是拗不过,段家嫡支长女,生来就该承担起十八部族的安宁和荣盛。

    阿爹要烧了她的书,她气不过,带了书到了寒山崖上,一本本的自己撕。

    撕着撕着想,如果阿爹他们追来,看见自己这样,会不会以为自己为了书想要自尽,那么阿爹是会让步还是继续坚持塞给她那把可恶的刀?

    想着想着,她笑起来,张开双臂,手一撒,那些散发着墨香的她最爱的书页,在山风中浮沉。

    却忽然有人大喊:“小姐不可!”

    对崖咻地一声,一柄利箭穿透山风而来,白色的尾羽卷起山岚如漩涡,一闪便到了她身前。

    她大惊,险些真的掉下去,身子刚刚一倾,那箭穿透她的牛皮腰带,将她带得向后一倒,钉在了山崖边。

    她惊魂未定,正要大骂,却见一人忽然穿山岚越青崖而来,半空中向她张开双臂,下一瞬,她被这人扑倒,年轻男子的浓烈气息顿时撞了满怀。

    这接二连三的动作彻底乱了她的心神,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,想要甩一个耳光,却最终只将手里剩下的半本书拍在了他脸上。

    那是一张英俊的脸,目光明亮,因为她的举动,惊愕得瞪大了眼睛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现在想起来,那一刻的他,真的很像云岑啊。

    云岑本就是最像他的孙儿,因此也是她最喜爱的孙儿。

    那一年山崖之上初见,他以为她要寻死,仓促中先在对崖射箭勾住她腰带,再自己从对崖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,纵身一跳,硬生生跳过高崖,扑倒了她。

    因为射箭时太过慌张用力,他掌心被割破,留下了一个淡色的细疤。

    她永远忘不了那个秋日午后,破开浓雾,从空中忽然出现,扑入她怀抱中的青年。

    忘不了那场尴尬误会之后的某一日,情深意浓时,他对她说,喜欢读书便去读,扛刀应誓,护佑部族这些重任,从今以后,是他的事。

    她只要快乐就好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些写在岁月书页上的翠绿粉红的回忆,一阵风过,唰唰唰地便翻完了。

    可这时光淘洗掉的,何止是一道疤呢?

    段夫人似乎有些冷,拢起袖子,偏头看着易秀鼎,轻声道:“秀鼎,易家只剩下我们这些女人……也只能剩下我们这些女人了。”

    易秀鼎一直僵硬地站着,从一开始燕绥文臻显露身份,到黑狱被翻开,易家的秘密被曝于百姓之前,到范不取城外被攻击,到易云岑忽然成了易勒石再两次被杀……所有的事都在瞬间颠覆了她的一切,巨大的浪潮一波一波冲击而来,原本每一件都能令她崩溃,但这许多不容喘息地扑面而至,反倒令人窒息到麻木,直到此刻,尘埃于血迹中落定之后,听见段夫人最后温柔而苍凉的感叹,她才忽然晃了晃。

    瞬间泪流满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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